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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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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文臣武將不和於上位者而言是好事,但若一方太過強大,這就達不到制衡的目的了,昔日楚天堯為他布下的這制衡局也就失去了意義。毋寧說,如今武將集團的過於強大已經對皇權構成了威脅,許多時候慕謙的話比他這個皇帝還管用!

更可怕的是,慕謙若不在京城,便沒人能壓制得住這滿朝的武將,尤其是馮遠,一個個簡直都要翻天了,這還得了!

自從瓊華長公主和親遠嫁之後,他就只剩下一個目標:北伐竘漠,收覆關北,打到他們怕為止!

他一心只想胡人把他的阿姐還給他。

原本他就因連城雪對慕籬懷恨已久,以致遷怒慕謙乃至整個慕家。

這兩年來,慕謙又幾次三番帶頭極力阻止他興兵北伐,而他的意見又基本可以左右滿朝文武的意見,這讓他對慕謙的不滿日益加劇。

此外,武將們日益驕縱蠻橫的氣焰,還有慕謙如日中天的威望更加讓他日夜寢食難安。

他雖不曾明著說過慕謙什麽,但他對慕謙的態度從當初的推崇恭敬到如今橫看豎看都不順眼,處處挑刺,這些百官可是都看在眼裏的。

上月中,慕謙才平定了西南三個軍府的聯合叛亂班師凱旋,而此番再立軍功的他讓少帝的忌憚已臻巔峰。

慕謙此番奉旨領兵平定西南三府聯合叛亂,一去就是大半年,築寨紮營和叛軍死耗,就是沒見他與叛軍正面開戰。

起初少帝還只是詢問,還能聽得進去“這都是戰術,一切皆是為了大魏江山”之類的說辭,可時間一長,再加上心懷不軌之人從旁添油加醋,而少帝又因瓊華長公主和親之事本就對他心存怨念,長此以往,君臣之間豈能不生嫌隙。

少帝已認定慕謙是自恃功高,藐視君威,先後派了三波人去傳旨,叫他速戰速決,可慕謙楞是撐到了最後,耗到叛軍終於熬不住時才一舉拿下了叛軍,以最小的犧牲換取了最大的勝利。

既平定了叛亂,朝中的爭議聲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少帝即使有怨也不好發作,還得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犒賞三軍,以免寒了軍心。可越是如此,少帝對慕謙的芥蒂就越深,只差一個導火索就能引爆君臣之間的矛盾。

慕謙自然也深知自己的處境,從來不貪功、不邀功亦不耀功,盡量保持低調,只可惜,如今不論他如何低調如何謙虛如何畢恭畢敬,都已無法扭轉楚隱對他的定見。

楚隱看向仍舊埋頭沈默的慕謙,眼中透出的恨意和兇光愈甚。

眼下竘漠大軍來犯,楚隱雖明白眼下除了慕謙,大魏上下的確找不到第二個比他更具威懾力、號召力和凝聚力的元帥了,可他就是不甘心。

此外,他還有一個更大的隱憂,怕慕謙領兵在外不受朝廷管束。

慕謙自來便擅長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每戰通常都要經過很長時間的前期準備,然後一戰退敵定勝負,且優待戰俘,每戰還盡可能避免傷及無辜百姓。

此外,他治軍有道,統兵有方,深受將士們愛戴,故而他不但在大魏國中享有盛譽,在亂世諸國也廣泛流傳著他智勇仁德的美名。

他既是大周之護國柱石,也是大周危機之所在。他能鎮得住滿朝武將,換句話說,就是滿朝武將都願追隨他肯聽命於他,這對於皇權是何等的威脅!

因此,身負盛名美譽又兼具無出其右的威望的他一旦起了異心登高一呼,楚隱絲毫不懷疑大魏所有將士會集體響應他的號召,劍指宮城並非不可能。

此時,一襆頭緋袍的人態度傲慢囂張道:“馮相此言未免太過武斷,我朝人才濟濟,能者倍出,何以見得除了樞相之外就再無其他合適的掛帥人選了呢?”

此人名喚劉業,乃當今太後劉氏之胞弟,因著皇親國戚的身份忝為“國舅”,又因其慣會一些諂媚動聽之語,說得楚隱十分受用,頗得楚隱歡心,這才得了武德使的美差,別說是整個京城,就是皇宮他都敢橫著走!

所以,朝臣們雖然都厭棄鄙夷他,卻又畏於武德司的淫威而不得不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副恭敬諂媚的模樣。

馮遠猛然轉頭,兇神惡煞地瞪著對面陣列中的劉業。

劉業也不甘示弱,氣焰囂張地回瞪馮遠道:“再說了,樞相上月才平定了南境叛亂班師回朝,若緊接著又要他出征,傳了出去,人家還以為陛下不體恤臣子呢!”

馮遠最見不得的就是劉業這種小人得志、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富貴敗類。

他平日裏本就對武德司的種種做派恨得牙癢,但卻無從發作,此刻聽劉業這麽一說,他登時怒火上沖,咬牙道:“馮某所言皆為江山社稷,絕無半分私心,國舅莫要曲解在下之意!”

劉業奸人一笑:“曲沒曲解,馮相心中最清楚不過。”

“你!”馮遠緊捏的拳頭真的恨不得立刻就揍到劉業臉上,被林煊一把拽住,又沖他嚴肅地搖了搖頭。

馮遠看在林煊的面子上才收斂了火氣,卻仍是怒瞪對面的劉業。

兩人就這麽對峙著,誰也不甘示弱,反而是從前與馮遠鬧得最兇的顧節一反常態地沈默,好似對這一切充耳不聞。

坐上的楚隱可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看這些個宰輔是越看越不順眼了。

對於以馮遠為首的武將們的囂張姿態,他忍了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就有了除他們之心,奈何人家是元老,還是天啟帝欽定的顧命大臣,且位高權重,朝中勢力盤根錯節,更重要的是兵權在握,他就是想動人家,首先要顧忌一下人言,其次還得要掂量一下自己有幾斤幾兩。

畢竟名義上他是皇帝,可實權卻都捏在各位宰輔手裏呢,尤其是掌管天下軍府的慕謙和手握六萬帝都戍衛禁軍大權的馮遠!

再者,楚隱就算再心胸狹窄再愛猜忌,也知道馮遠並非單純的莽夫,因為朝廷可委以重任的國之柱石,除了慕謙,便只有身為宰相兼柱國大將軍的馮遠了。

每每慕謙出征在外,因為有馮遠坐鎮帝都,那些心懷不軌的諸侯們才不敢輕舉妄動。

楚隱很清楚,那些個地方諸侯看似俯首稱臣,其實誰都不是省油的燈,京城守衛一旦空虛,這些人一定會趁機偷襲大梁,那樣一切就都完了。

原本有慕謙、裴清、吳啟、林煊等一眾人從中調和勸解著,大家才一直還算相安無事,然而這種局面自慕謙出征以後就被打破了。

慕謙不在京城,朝中便再沒人能壓得住一幹武將,致使兩派頻頻起沖突,馮遠與顧節二人更是常常為不同政見爭得面紅耳赤。

而在這兩派的爭鬥中,有一個人的功勞不得不提,他便是劉業。

今年年初的時候,劉業原本有機會升任參知政事擠進政事堂,掌握更多更大的權力,當然也好撈更多的油水,誰知遭到馮遠的極力反對,因此劉業便記恨上了他們。

自此以後,他便想方設法地給他們使絆。別人都在竭力緩和文武將相之間的矛盾時,他卻可勁兒地從中作梗,再加上他對楚隱心思的揣摩,為討聖心愉悅便愈加肆無忌憚地在兩派之間攪和,還刻意親近顧節,使出渾身解數攛掇顧節對一幹武將的不滿和怨恨。

所以,在以上種種明暗交匯中,文武將相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就差一把火給它點燃了。

很快,這把火就來了。

十月甲辰(十六日),就在慕謙班師回朝的前幾日,馮遠在府中設宴賀壽,朝中顯貴悉數到場,場面是頗為熱鬧,和之後慕謙的壽宴形成了鮮明對比。

只是,文武首輔卻都未到場。

慕謙是出征不在京城,不過柴素一還是代夫送了壽禮。

裴清則是稱病在家休養,不過也命人送了壽禮。

而就在這一天,馮遠和顧節徹底鬧翻了,起因還是劉業。

朝中武將們,尤其是不大會收斂脾氣的馮遠,他們對劉業表面恭敬奉承,暗地裏則鄙夷厭棄各種瞧不起,這些劉業即便再傻也能感覺得到,更何況他本就是敏感、狹隘、記仇的人。

那一日,本就對馮遠等人憋著一肚子火的他在酒氣的催化下,面對馮遠等人的狂傲鄙夷終於忍不住出口指責,自然引來馮遠的強勢回擊。

起初顧節原本也是好心從旁勸阻,誰知馮遠火爆脾氣一上來誰也攔不住,酒勁上頭的他連著顧節一塊兒指責辱罵。

顧節本也是忍了許久的,聽得馮遠如此欺辱哪裏還忍得了,於是雙方就放開了手腳互相指責對方的不是。

鬧到最後,雙方竟然都動起刀劍來了,幸虧有林煊、吳啟等拼死阻攔才沒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顧節也在劉業等人的陪同下匆匆離開了。

劉業原本就一心想除掉馮遠及他那一幫“狐朋狗黨”,因而只要一尋著機會就在楚隱耳邊煽風點火,對馮遠等人能擠兌就擠兌,能造謠就造謠,能誹謗就誹謗,以至於楚隱對他們越發不滿了。

這一次,馮遠自己作死,酒後行為失當,將事情鬧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如此大好的機會,劉業又豈會放過!

因此,他將顧節送回顧府後便立刻跑到楚隱跟前進讒言,說馮遠一幹人等欺人太甚,竟然對同朝為相的顧公刀劍相向,此舉分明是未將陛下放在眼裏!今日他們敢囂張如斯,明日他就敢劍指宮城舉旗造反了!

楚隱何嘗不知馮、林、吳之患,奈何他們有慕謙為盾,更手握財、政、軍大權,冒然行事只會適得其反,弄不好連皇位都會不保。

他們可以將他送上這把龍椅,自然也可以把他拉下來,何況他們本是先帝欽定的顧命大臣,自他登基以來輔佐他治理江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輕舉妄動,只怕會落人口實,惹人非議,於皇家聲譽也不利。

然他又怎麽可能任由他們這麽囂張下去。雖說因為諸位宰輔,軍國大政才幾無敗失,但同時也意味著他這個皇帝如同擺設,無半點實權,只因他“年紀尚輕,不足以擔國之大任”!

他對做提線木偶早已厭煩透了,也恨透了,故而先將這筆按下,待時機成熟再一齊發作,誓要將他們一舉鏟除!

而顧節大約是被馮遠盛怒之下的駭人殺氣嚇到了,自那日起他便一直稱病不朝,閉門謝客,因此少帝不久前才會特意組織西郊冬狩,就是為了調和文武將相之間的矛盾。

畢竟他是君,就算是做做樣子,他也必須有所行動。

但自此次事件以後,顧節每回見到馮遠,那是有多遠就躲多遠,實在避免不了的軍國大政也都是力求速戰速決,能忍則忍,盡量不再與他口舌相爭。

直到慕謙班師回京,低靡了多日的朝堂才好似有了主心骨,一下子活躍了起來,尤其是那些武官們,眼睛裏都能看到星星。

然而,這些看在少帝眼中可不是什麽好事,以至於他看慕謙的眼神逐漸有了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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